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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21 10:47?出處 中國新聞周刊
有人回憶,KTV唱歌時,文強一張口,黃代強和陳濤就像維護秩序一樣,喊別人安靜。還有一次在豪城唱歌,陳濤臨時買了一束鮮花,進房后,單膝跪地,把花獻給了正在唱歌的文強。
但跪地獻花的陳濤,也是最讓文強失望的兄弟。
2004年,陳濤在江北分局,提拔江北分局副局長失敗,文強電陳:陳濤,你是啷個在為人喲?我想提拔起來的人,還從來沒有提拔不起來的,你們江北分局的局長、政委跑到朱明國那里堅決反對,你簡直是在丟我的臉。
當年12月,文強就將陳濤調到了市局治安總隊一支隊當支隊長,方便差遣。
2007 年,陳濤想升官,一次性送了文強40萬。后來,他被確定為治安總隊副隊長的擬任人選。當時他在涪陵處理突發事件,收到文強短信,沒有字,只有一個“!”他不懂文強的意思,就打過去,文掛了沒接,他又發去短信,“大哥,有什么指示,請明示”。過了一會,文強又回了三個“!”
陳濤晉級成功。
但不久,文強就和陳濤鬧僵了。
2008 年初,市公安局長劉光磊帶隊去香港學習“處突”,劉的秘書夏小平私下問陳濤,是否經常去勁力酒店吃飯,陳說偶爾,夏小平提點說,你注意點影響。陳濤只把這話告訴了黃代強,但這事還是傳到文強耳朵里。文強生氣了,之后吃飯,再沒叫過陳濤,陳濤去了現場,文強也不讓陳敬酒。文強罵陳濤是“叛徒”,不懂得報恩,爾后疏離了。
文強在警局的兄弟里,趙利民算個另類。趙屬于警察系統內少有的附庸風雅的人,別人求人直接送錢,而他除了送錢還送字畫。
2008春節,趙利民給文強送了一幅畫。文打開一看落款是張大千。當時就覺得是贗品。周曉亞說,是真的,有鑒定書。
這幅畫之后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在一審中,檢方認定,文強收受的張大千“青綠山水畫”為真跡,價值為364萬余元。在二審中,法院邀請國家文物局專家進行了鑒定,專家的鑒定結果是:文強收受的“青綠山水畫”為普通贗品,且非高仿品。隨后,文強案涉嫌受賄總金額從1625萬,降為1211萬元。
趙利民也曾送過馬當一幅畫,說是韓美林的《馬》,后來馬當請韓老鑒別,韓說不是他畫的。
四兄弟里,黃代強和文強尤其死黨,黃甚至充當“保險庫”,代管文強過百萬的現金。
而最終,也是黃代強牽出的王天倫一案,讓兩弟兄深陷泥潭。
王天倫老早就在重慶市公安局的涉黑名單里。2003年,他的手下在合川收豬犯了命案。后來上訪者鬧到了全國打黑辦,打黑辦批示這是一起家族式的欺行霸市的涉黑組織案。
王天倫托關系找到黃代強,希望此案照普通命案來辦。黃代強為難,說此事幫不了,只有找老板文強或者郭文進。當時,郭文進是市局刑警大隊副隊長負責1支隊,黃代強負責3支隊。 前者主辦涉黑案件,后者主辦命案。
王天倫清楚此案如按涉黑辦,他將兇多吉少。他拿出50個來托關系平事,當時文強收到20個,黃代強收了10個。這個灰色語系里,“個”就是“萬”的意思。
后來的故事是,文強、黃代強擺酒請刑警隊長王志勇吃飯,王天倫在場。喝酒中,文強又擺他的人生經歷,王志勇不小心插話,惹得文強生氣了。
文強大罵王志勇,你馬上要當總隊長了,不是我你屁都當不了。
王志勇沒有接話,飯局不尷不尬。
吃完飯出門,文強又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這段時間要低調,不要火爆爆的,組織正在考察你。隨即問起王天倫的案子。文強說,“代強想上這個案子”。
王志勇回去后很窩火,隨即把負責該案的郭文進找來,把文強罵他的事說了一遍。問郭文進有沒有膽量把這個案子辦下去。郭說當然有膽量,只要你敢查下去我就敢查。這件事自此成為文強事發的導火索。
為了搪塞文強,他們決定把王天倫團伙涉及命案的部分交給黃代強分管的三支隊來辦理,涉黑這部分繼續查。
第二天,王天倫案到了黃代強手里。不久,黃代強因證據不足命令放人。當時合川縣公安局長周安華簽字放人的時候手在發抖,說,殺人案都放。
父與子
文強自白:我兒子出生后,我那時間工作、教育、開導他的機會很少,學習成績也不好,心中一直很愧疚……想多找些錢留給他,以滿足他今后一生的需求
被文強無暇他顧的兒子文伽昊,這些年始終活在父親的影子里。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膽小,懦弱、內向且無爭。一點都沒有父親那樣 “張君在我腳下”的氣魄。也許父親年輕的時候和他一樣,聽文強大姐說,文強小的時候也就這幅樣子,是人們把文強捧得失去了自己。
大姐至今都記得文強小的時候總被人欺負了卻不敢吭聲。從來都是大姐和大哥幫他出頭。這和現如今的文強竟然如此的格格不入。
經歷改變了文強,在和張君的較量中,他從這個悍匪身上學會了生存的法則和勝者為王的邏輯。他曾說,“我跟張君的談話記錄有整整六大本,我退休了要給張君寫本書。”
當年他因為身高不足沒能當得了兵,到了后來這一切又遺傳到兒子身上。
2001年,“兒子試圖報考市公安學院,身高稍微矮了一點。但當時的主要領導沒表態,我沒同意他報考,對兒子打擊很大,自此一直沒有正式工作。”文強在自白中寫道。
文強常年不著家,一回家有一半時間就是在教訓兒子,兒子從小對他就很疏離。
父親也很少跟他說話,只是在張君落馬以后,特地叮囑:今天晚上你們看新聞。
那一刻,兒子沒有覺得父親了不起。
父親不在家,母親更是個守財奴。母親的吝嗇有以下證據,給他穿的50%的衣服,都是來自于父親不穿的,好在爺倆身材也差不多。都說家里有錢,母親連個保姆也舍不得雇。舅舅給母親當司機,第一次買了個別克,二手的,開了幾年壞了,再買一個竟是東風雪鐵龍。
網絡上都說文強的兒子開寶馬,家產過億。兒子文伽昊知道家里有錢,但都被父母藏在了保險柜里。對于他們這種每年傳著要被“雙規”的家庭,根本不敢露富。
父母也有著其他的打算。2001年2月份,文伽昊19歲,被父母送去加拿大。可是沒多久就又回來了,因為自己不習慣,再說什么都不去了。自此,父親和兒子鬧僵。
或許父母是為了家庭的未來。但這個孩子偏偏叛逆,唯獨覺得重慶好。
從加拿大回來又進不了公安。兒子想和幾個朋友開網吧,父親不同意,說他分管網吧的。說白了,兒子傷了父親的心。自此無法溝通。
過了一段時間,母親看著兒子在家里不是辦法,就讓他跟著周紅梅去做生意。一下子給了公司35%的股份,還要他做董事長。當了董事長一年沒去過公司幾回,周紅梅曉得他對開公司沒興趣,他也樂得不做事。
后來公司分紅,給了母親周曉亞一兩百萬。母親問紅利怎么用,你說了算,兒子說,我還是想開網吧。
母親一聲嘆息。
直到2008年,文強調到了司法局,不管網吧了,母親給了兒子30萬,讓去開網吧。
調任司法局長后,文強在家的時間多了,沒事在跑步機上跑跑步,蹬蹬自行車。有時出門和老下屬聚聚,點評一下破不了的“3•19”槍案。和兒子的話也多了,那時候兩個人才發覺,不是一類人。
父親總說兒子,別上網了,你這樣貪耍,不了解社會。
兒子反駁,還是那句話,“干得越多,錯得越多”!
早在2007年開始,母親日益感到末日降至。社會上關于父親的傳聞也是越來越多。后來,連父親自己都怕了。2008年某天,文強接到一個緊急開會的電話,讓趕快去,文強臨走的時候給老婆說,要是晚上還不回來,你就把家里的錢扔江里吧。
2009年5月,外面風聲很盛都說文強被雙規了。有一天,文強喝酒后跟周曉亞說,如果他遭了,去找黃代強要錢,周問要多少?文強說,你找他拿500萬。文強還讓周去找一個叫徐立君的女人。
兒子把有些聽到了,有些沒聽到,于他,這都是大人的事情。
2009年8月,父親一大早起來說去北京出差。兒子躲在被窩里喔了一聲,想不到自此訣別。
8月7日凌晨3點多,有自稱司法局的人來敲門,文伽昊第一反應是打110報警,還以為是社會上的人要來報復。父親總給他說,這些年得罪了很多人,陌生人敲門不要開。
來的不是陌生人,是專案組的人。兒子倒放了心,至少專案組的人不會報復。當晚,他和母親被專案組帶走,一同帶走的還有他家的“雪梨”——母親最心疼的那只狗。
專案組的人給他說,他賬戶里有數百萬的錢,這些他都不知道。
九個月之后文伽昊從看守所出來。他說,“雪梨”在看守所里待了一個月,瘦得不像樣。
最后的日子
文強自白:心中有鬼,愧對妻子,想多找些錢回家,以彌補自己的錯誤……
從2005年開始,周曉亞就陸續將家里的錢往外轉移。最早是2005年4月,周曉亞就給弟弟周澤新打電話,說有些錢要放在他那里。隨后他們在解放碑商場買了一個保險柜,能裝100萬。
5月,周曉亞給了弟弟一個紙口袋,里面有50萬元,讓裝進保險柜里。之后周曉亞又陸續拿來一些,很快保險柜就滿了。2008年初,姐弟倆又在商場買了一個大號的保險柜,這個能裝300萬。到了2009年5月這個保險柜也滿了。
那段時間,姐姐不斷給周澤新打電話說,社會上風聲很大,文強要遭,錢放在你那里也不安全,讓他轉移。于是他們又買了一個能裝300萬的大保險柜,把錢轉移到舅子曾建軍家。
2009年8月7日,凌晨三點多,姐姐周曉亞給周澤新打電話,說她們家門外有幾個人敲門。他問姐姐要不要報警。周曉亞說不用,有事等會再說。電話掛斷。之后,弟弟不放心去到她家樓下,看見她家燈火通明,還有一個警車停在車庫,他明白,文強出事了。
當天,重慶各大報紙刊登了一則簡訊:據中共重慶市紀委有關負責人證實,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周曉亞想不通的是,專案組給她出示的《立案決定書》里,竟然是文強涉嫌強奸案。
據重慶市公安局打黑辦出具的《破案經過》證實,2009年7月12日,重慶打黑辦接到匿名舉報,一姓巫女大學生,可能被黑社會老大侵害。第二天,重慶市公安局找到巫某某,她陳述了文強的強奸事實。
2009年8月7日,文強完成了第一份審訊筆錄。他說的最多就是,你們如果有證據,那就按你們說的。
而當初,他在審訊張君的時候,他揮著手說,現在你坐在我的下方,你是罪有應得……
尾聲
兒子終于沒有來得及給父親磕頭。
法警把他們拉開了,兒子也不急,他覺得還可以見父親,至少在死前那一刻。
但上午11點,他們從朋友的電話里得知文強已經被執行的消息。消息已經上網,當時他們還蒙在鼓里。
這天,大紅色的政治標語久違地包圍了重慶的解放碑,“貪官亡,冤魂安,黨英明,國昌盛”……
下午三點,重慶市公安局的人找到文伽昊,說最高院的法官要和你核實幾個問題。文伽昊以為是最高院的人,他對著一個操著北京話的人說,我母親判那么重,我父親都死了,我母親還有自首情節,我爸爸說我媽媽可以早些出來。
第二天,他的談話被刊發在報紙上。
下午四點鐘,兒子看到父親的《領取骨灰通知書》:
上面寫著,文強已于2010年7月7日上午9點15分被執行死刑。
下午五點,九龍坡區西郊路2號,重慶市殯儀館。
文強的骨灰裝在一個大塑料袋子里,被扔在角落。上面一塊白色泡沫寫著,文強 (死刑犯)7月7日火化,骨灰保留1個月。旁邊一個袋子屬于一個無主病人,焚于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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