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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23 17:11?出處 中國網
7月14日,犯罪嫌疑人被押在湖南省婁底市“優化漣鋼及其周邊環境公捕公判大會”審判臺上,當地政府組織了近六千名觀眾旁觀。 (郭國權/CFP/圖)
7月5日,東莞清溪警方用繩子牽著一名小姐去指認現場,并讓鎮電視臺拍攝播放。這被網友稱為是變相游街。現相關警察被通報批評。(資料圖片/圖)
7月14日,婁底市公捕公判大會后,嫌疑人和罪犯被游街示眾。(郭國權/CFP/圖)
7月14日,婁底公捕公判大會上,嫌疑人家屬捂著眼睛站在看臺邊哭泣。(郭國權/CFP/圖)
中國網7月23日報道 公捕公判最為基層政法官員推崇的是“震懾作用”。婁底市政法委書記易春陽說對一些治安重災區“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不行”。該市的一名警察直言不諱:“通過犧牲少部分人(被示眾者)的面子,來保障大多數人的安定,是可行的。”
和基層執政者對公審公判的熱衷不同,國家司法高層和法律界對這類“羞辱刑”一直持否定態度。早在1988年,最高法、最高檢和公安部就規定,要求司法機關不僅對死刑罪犯,對其他已決犯、未決犯以及一切違法的人,一律不準游街示眾。
丈夫被游街,妻子難抬頭
龔高松是其中的一名嫌疑人,胸前掛著70厘米長50厘米寬的木牌,1斤多重,上面白底黑字寫著“犯罪嫌疑人龔高松”,其他被示眾者亦如此。
7月14日,在湖南華菱漣鋼集團公司足球場上,武警荷槍實彈,約六千婁底人正被組織圍觀一場特別的運動——公審公判。“把犯罪嫌疑人押上來!”主持人在麥克風前宣告。32個涉嫌盜竊的嫌疑人和剛被判盜竊罪的20名罪犯被押上了足球場看臺,站成一排。他們被剃成光頭、著黃色“號服”,雙手反剪,麻繩從脖子捆下來,繞過肩膀,直到手腕。
龔高松是其中的一名嫌疑人,胸前掛著70厘米長50厘米寬的木牌,1斤多重,上面白底黑字寫著“犯罪嫌疑人龔高松”,其他示眾者亦如此。
這已經是這個足球場自2009年4月來的第三次公審公判了,主題都是“整治漣鋼周邊環境”。在有數千年“示眾史”的中國,這樣的運動即使到近年,亦每年都會發生上百起。
但對被示眾的嫌疑人龔高松的妻子肖小芬來說,這是讓她覺得“沒臉見人”的一天。
他們是家住婁底漣源市七星鎮洞源村的農民。肖小芬稱,因兒子超生被罰款等原因,家里欠了五六萬元債,53歲的龔高松遂在半年前到漣鋼去“找點事做”。
漣鋼是湖南省大型國有企業,位于婁底市北面。煤炭、礦石、廢鋼、鋼渣,有無數的廢品可供利用,是周邊農民“淘金”的好地方。
龔高松的“淘金”夢只持續了兩天,就因“偷竊鋼渣”被抓。婁底警方的資料稱,龔高松在2月份曾經同3名犯罪嫌疑人,3次盜竊鋼渣,價值16840元。
7月13日,肖小芬聽朋友說婁底要搞公捕公判,丈夫也可能要被示眾,第二天早上她就急往40公里外的婁底市。
但她只看到了公捕的尾聲,還沒看清丈夫站在哪里,游街示眾就開始了。52名示眾者被押上了6輛貼有“嚴厲打擊侵害漣鋼犯罪行為”等標語的卡車。
幾十輛警車帶路,警笛響著,卡車以5公里的時速前行。一些細心的圍觀者記下了游街路線:從漣鋼賓館,經過漣鋼雙菱大廈,再到漣鋼電影院、漣鋼醫院、漣鋼中學,都是漣鋼最繁華的地段。沿街做生意的人出來觀看,開車的人也停下來了。
半個小時后,車往離漣鋼兩公里遠的看守所開去。肖小芬和女兒龔禮平也緊追前往。車快到看守所大門時,龔禮平看到了父親。她大聲指給母親看,父親剪短了頭發,難怪認不出來。“哎!哎!”肖小芬一邊追著車子,一邊朝丈夫大聲喊,丈夫終于看見她了。“你怎么來了?”站在卡車上反剪著雙手的龔高松吃驚地問。
4天后憶及當時場景,肖小芬哭著回憶:“我看到繩子捆著,勒得好深。”她好像已經被這樣的游街擊垮了,說“抬不起頭來了”……
游街是“習慣性做法”
婁底市綜治辦主任向健勇說:“這里太復雜了,不這么搞,不能起到震懾作用。”
婁底市很看重對公捕公判的“宣傳工作”。在市里和婁星區兩級公檢法的“統一行動方案”里,要求婁底電視臺、婁底日報等當地媒體都對該活動進行報道。
但婁底市綜治辦主任向健勇沒有想到,報道被網絡關注后,“宣傳效果”朝反方向發展。其中一些圖片被眾多網民認為“有損法治,侵害人權”。
如其一張圖片的內容是,在鋼城公安分局長周加和宣布公開逮捕犯罪嫌疑人時,一名站在第一排的中年婦女是嫌疑人家屬,她捂著眼睛哭泣,旁邊兩個孩子也在哭。一名網友認為,這種羞辱已超出了對罪犯個人的懲罰,而“使這個家庭被社會排擠,孩子明顯是無辜的”。
另有一張照片是犯罪嫌疑人被雙手反剪,麻繩捆綁,警察牽著繩子把他們從卡車拉下來押進看守所。一名網友質問:“這是牽狗嗎?他們沒有尊嚴嗎?怎么能這樣?”
向健勇對南方周末記者的解釋是:“這里太復雜了,不這么搞,不能起到震懾作用。”公捕公判的主持者——婁底市政法委書記易春陽,也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認為:“漣鋼是個特殊的地方,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不行。”
在易春陽的主導下,婁底市對漣鋼周邊環境的整治已經進行了整整一年。
國企漣鋼是婁底市經濟的半壁江山,年產值達到140億元,職工上萬人,號稱“十里鋼城”。從1980年代嚴打開始,漣鋼的治安問題就是婁底市的老大難,十一五規劃以后,漣鋼廠房擴張,產生大量失地農民。周邊居民和職工家屬混住,治安持續惡化,其中最嚴重的就是偷盜。向健勇說:“最多一個月抓了兩百多個偷東西的人。”
相當多的偷盜屬于內外勾結。漣鋼的保安換了一茬又一茬,無不“淪陷”。“只要保安借故溜走5分鐘,成噸的鋼渣就運出去了。”一名漣鋼職工說。
2008年底,已經在市委政法委書記位置上任職五年的易春陽提出了綜合整治漣鋼周邊環境的思路,不僅要打擊犯罪,還要解決周邊失地農民生活困難、加強漣鋼的管理。
2009年4月至8月,婁底市對漣鋼周邊環境進行了集中整治。婁底市政法委稱,整治運動讓漣鋼周邊刑事發案率下降了76%。2010年初又有些反彈,于是從4月底繼續整治。“效果很好,省里很滿意,漣鋼也滿意。”易春陽說。
在婁底的施政者看來,公捕和公判是龐大的漣鋼周邊環境整治工程的非常細小的一環。在“漣鋼周邊環境整治”的每份文件上,雖然都強調“依法辦事”、“共同商討”,但沒有把公捕公判納入需要進行合法性論證與商討的范圍。從去年4月整治行動開展以來,在漣鋼足球場上,已經進行了三次公捕公判。其中一些施政者頗為委屈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認為公眾的注意力沒有放在他們如何幫助失地農民與漣鋼達成合作意向,如何解決環境污染問題,如何挖出內外勾結的盜竊團伙等成績上,只責問“不得不為之”的公捕公判上。
這一“不得不為之”的活動,要動用巨大的人力。一名婁底警察介紹了其中一些環節:“對示眾嫌疑人,看守所提人手續復雜,安全保衛要出動幾百甚至上千的武警和民警,至少要提前一個星期。”當天的公捕公判行動中,漣鋼至少組織了5000人前來參觀,附近的湘中文武學校組織500人,黃泥塘辦事處組織了300人來參觀。
“既然已經達到了整治目標,那為什么一定要搞公捕和公判?”南方周末記者問,婁底市綜治辦主任向健勇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這是沿用以前的習慣性做法,法院、檢察院也沒有提出不同的意見。”
“通常黨委和政府有動力搞,因為綜合治理要考核,有指標。”一位法律界人士指出,這才是真正的“習慣性做法”。
司法高層反對“羞恥刑”
和基層執政者對 “公審公判”的熱衷不同,不管是國家司法高層、法學界還是具體法律規定,都對這類“羞辱刑”一直持否定態度。“別的地方都這么搞,你們能不能不關注我們?”婁星區委政法委書記周世光問南方周末記者。
確實,就在婁底剛剛搞完公捕和公判運動的第三天,臨近的湘潭市為了迎接湖南省運動會,對53名犯罪分子進行了公捕公判“示眾”,3名嫌疑人被宣判死刑后槍決。7月7日,武漢警方在街道貼大字報公布嫖客和妓女的名字等個人信息。后在輿論猛烈批評下,武漢警方于7月20日回應:“這種做法確有不妥。”
公開新聞資料顯示,僅2010年,就有山東青島、湖南永興、陜西臨潼、四川閬中等地進行了公審公判。
多名法律學者指出,這些層出不窮的公捕公判運動,都存在著對公民權利的漠視,是法外之刑——羞辱刑。從古代示眾刑罰變形而來的公捕公判,曾在“文革”期間達到頂峰。涂黑臉、陰陽頭、帶著紙糊高帽到街上示眾受辱,這是四十年前隨處可見的場景。
改革開放后,早在1983年的刑法就規定:“執行死刑應當公布,不應示眾”,但在歷次“嚴打”中,這一法律規定常被地方管理者突破,且出現了很多變種。比如,2006年,深圳的妓女嫖客被游街示眾,嫖客甚至被剃成光頭。7月3日東莞清溪鎮警方將4名嫖客和妓女戴上腳鐐,套上繩索,去指認現場。照片被公布到網上,亦引起輿論強烈批評。7月20日,清溪警方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稱,他們認為這一做法確實不對,涉事警員已被通報批評。
和基層執政者對公審公判的熱衷不同,國家司法高層和法律界對這類“羞辱刑”行為一直持否定態度。1988年,最高法、最高檢和公安部就規定,要求司法機關不僅對死刑罪犯,對其他已決犯、未決犯以及一切違法的人,一律不準游街示眾,如再出現這類現象,必須堅決糾正并追究有關領導人員的責任。
2003年,最高法在《關于推行十項制度切實防止產生新的超期羈押的通知》第七條規定:“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后,應當按照法律規定及時公開宣判并送達執行通知書,不得為了營造聲勢而延期宣判和執行。”
法律界的反對原因,一是這種示眾刑對于對犯罪嫌疑人的人格權是一種侵犯。二是違背了“未經法院判決不得先行定罪”的司法準則。據婁底的一名律師介紹,他的一位當事人曾遭到公開逮捕,后來經法院審理被無罪釋放,但公捕對整個家庭造成的傷害已無可挽回。湘潭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一位被公捕的嫌疑人后來被無罪釋放,但因為公捕,單位將他開除了。三是容易導致程序違法,警方有時為了等公捕公判,把嫌疑人超期羈押,甚至把已經逮捕過了人拉出來再逮捕一次。
“游街”效果適得其反?
一名當地法官認為:“公捕公判的執法尺度通常會偏嚴,判得偏重,并不公平,家屬和一些圍觀群眾看了,反而可能不服氣。”
對于婁底的執政者來說,并非沒有意識到這些。婁底市政法委書記易春陽承認:“公捕公判是非常手段,管理理念有些問題,和中央的司法理念有些差別。”
向健勇的理解是,基層工作者在追求法律效果、政治效果和社會效果時選擇了后兩者。“從保障人權,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的角度來說,網友的觀點是對的。但從打擊犯罪的角度,這個方式有積極作用,讓老百姓對‘犯罪就會受到處理’有直觀的感受。”
這種觀念在當地公檢法人員中很受認同。婁底一位參與整治行動的警察稱:“公捕公判通過犧牲少部分人的面子,來保障大多數人的安定,是可行的,至少可以震懾一下那些屢教不改的壞人。”
但也有當地法官反對公捕公判這種做法。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法官稱,雖然他不可避免地會被政法委抽調搞這些活動,但他認為,這類行動可能會起反作用,“執法尺度通常會偏嚴,判得偏重,并不公平,家屬和一些圍觀群眾看了,反而可能不服氣”。
公捕公判運動已過去3天,漣鋼足球場附近的家屬和職工還在議論。當天,公開宣判所受刑罰最重的是漣鋼鋼材加工配送公司的某保安組組長,他因偷盜40萬元的鋼材,被判刑20年。出乎意料的是,參加公判大會的多名受訪者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和個別貪污受賄成百萬千萬的國企領導相比,他挺冤的。
“貝卡利亞(現代刑法學之父)曾經說過,刑罰的威懾力不在于刑罰的嚴酷性,而在于其不可避免性,這句話是對這個現象的最好注解。”湖南省一位法律界人士說。
這次被公開逮捕的30人中,大多數是來自婁底附近縣市如漣源、新化、洞口等地的農民。27歲的漣源市七星街鎮伏栗村村民李堅二和同鄉盧志勇的“罪行”是在漣鋼設計院偷了一臺價值2143元的電腦,這次就遭到了“游街示眾”的處理。
今年3月,李堅二被抓后,盧志勇曾經找到管理漣鋼治安的洪家洲派出所,表示要自首,期望退贓并拿出1萬塊后能夠取保候審。無奈趕上整治浪潮,取保沒有成功,反而被抓去“示眾”。公開逮捕的信息,一開始并未告訴盧志勇的父親盧本述,他第二天才知道。
“我兒子又不是殺人放火,是個小錯誤,知道要改,國家要給他一個面子啊!”盧本述一提起兒子被“示眾”的事情,就嚎啕大哭。
李堅二家,也是第二天才知道他被游街。對他們來說,“游街”是比逮捕更刺人的字眼。李堅二的妻子夏永霞,雖然只是一個賓館服務員,但她的認識充滿現代意識:“不管他犯了多少罪,就是死刑,也不能去游街,他們這樣做是知法犯法。”李家甚至想打一場“政府侮辱公民人格”的官司。
就在南方周末記者采訪的第二天,婁底市委、市政法委接到了一中央領導對婁底公捕公判表示關注的批示。當地立即組織參與公捕公判的人士開會,研討對中央領導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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